煎溪鱼,别有一番滋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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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见“煎溪鱼”三个字,我心里就突然闪出了坐在外婆家石鼓凳上,对着天井灿烂的阳光,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吃溪鱼的情景。
我们回饶平看外婆,她就经常给我们煎溪鱼。加上本地的凉拌空心菜。天井的阳光落在她身上,让她脸上的皱纹生动得像溪水里的水纹。盘子里,金黄的溪鱼就是她厨艺的奖章。完美无瑕,没有半点破损。如今她已经去世十多年,我依然记得她神采飞扬地把溪鱼装盘,端到打开的折叠小圆桌上,再乐颠颠端来一锅热腾腾雪白稀粥的样子。
饶平是山城,离海遥远。要吃鱼类,往往诉诸溪涧。溪鱼大都只有巴掌大。溪水里罕见有大鱼。大鱼是水库的专利产品。而巴掌大小的,灵活得像鬼魅的溪鱼,是属于湍急溪流里的。它们游着游着,在水草间穿梭,在溪石间捉迷藏,以细小的虫子跟浮游生物为食。又随波逐流,宛如巡游的河伯。一个恍惚,就结束了鱼生,落进渔网里,成为我们的盘中餐了。
我去市场,常常看见挽着裤脚、戴着斗笠的乡下人,面前放个大水盆,盆里熙熙攘攘游动着大大小小的溪鱼。鱼来自山里的洁净水源,肉味细嫩,没有塘鱼常见的泥土腥味。加上价格又便宜,往往很快就被人一买而光。于是那些乡下人,也就高高兴兴数着这小叠从溪水里淘来的钞票,拿起倒空的盆子,兴冲冲地奔赴下一站的快乐与忧愁了。
二舅少年的时候,就常常去钓溪鱼。他钓溪鱼,常常选半夜。到深水区边上,一坐半个晚上。这种钓鱼,对他来说,更多的是耐性的考验。少年的他,怎么熬过昏黑里的孤独与疲倦的?只知道,当天亮了,曙光在渐渐清晰的远近景物上刷一层明亮的光,天边抖开一匹橙红的绸子,他就可以兴冲冲地提着装鱼的水桶,夹着鱼竿,向着市场方向而去。那些鱼在水里泼剌剌地扑腾着,然后就摇身一变,变成了温暖家人肚腹的雪白大米。
大米跟老屋里深得可以装进几个孩子的大斗搭档。大斗里装着番薯。我们经常吃红薯稀粥。至于鲜活活的溪鱼,是很少来这个人口众多的家里做客的。即使有吃鱼的机会,我们也会很珍惜地用牙齿边轻轻啃着。孩子们经常比赛谁能把份内的好菜留到下顿。到了下一顿,把留下的菜向人炫耀,就变成了件值得骄傲的事情。如果是小块煎溪鱼,那就更加赏心乐事了。我可以一边用牙齿轻轻蹭着鱼肉,边用眼角的余光看表弟羡慕的眼神——他经常提早吃完自己的佳肴。隔顿的溪鱼,不再香脆,肉变老了。变软的皮下面,肉依然是洁白的。似乎还残留着溪水的清新。这里的水是会说话的。它们的语言就是水滋养出的茶叶、青菜、水果、谷粒和鱼肉。一旦你走出了这里,就会明白,因水质不同而导致的味道不同,会有多明显。而自小就生活在水里的溪鱼,则是最有力的代言人。
春节,是溪鱼的春晚。油漆掉落得像老虎斑纹的大饭桌边,挤满一家大小。连不会走路的孩子,也会坐在大人膝盖上,用滴溜溜的眼睛看着满桌的菜肴。不管平时多窘迫,春节是不可以含糊的。我的印象里,老屋的桌子中央照例有一只白斩鸡或是酒糟鸡,已经化整为零,在桌子上大瓷碗里重新拼接完整。鸡脑袋就对着辈分最高的人。还有煎溪鱼。精心挑过的个子差不多大小、在溪鱼里算得上是巨无霸的鱼儿,翻着白眼,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似的、并排卧在白底蓝花的大盘子里。大盘子里也画着鱼。那些金黄的溪鱼就像从盘子中钻出来似的。刺少的鱼背被灵活的筷子剥下来,轻轻放在某个孩子的碗里。伴随一声叮嘱:“小心鱼刺。”鱼头、鱼肚、刺多的鱼尾,就被大人们分吃了。他们在饭桌上自觉地瓜分了鱼身上不易吃的部分,就像平时默默地为孩子们扛起生活里的艰辛。煎溪鱼背上的肉,结实得像乌橄榄核里那几枚洁白的芯。喷香的猪油让它在口腔里变成一朵绽开的花。细小的刺,早已经变酥了。这时候的煎溪鱼,别有一番美味。
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,多刺的溪鱼渐渐在饭桌上消失了。代之以各种奇巧的贵重海鲜,也有本地少见的特产。溪鱼上桌,似乎是有伤大雅的事情。也有例外。心灵手巧的饶平人用煎溪鱼做出新花样。有次我们去本地一家大排档吃饭。这家大排档的特点就是把平常的食材翻做出新花样。有一道菜,把煎溪鱼跟豆腐一起煲,上面洒上葱花。陶钵里青白交错,黄X的溪鱼依然是主角。腾腾散发着香味,像锦衣卫飞鱼服上的刺绣,宛然有了高华的味道。豆腐吸饱了鱼肉的香,鱼肉的腥又被豆腐冲淡了。煎溪鱼豆腐的组合,恰如朴素又悠扬的民乐,在我们齿颊间回荡着。
一道菜,来自天地灵气,来自人情冷暖,来自记忆点滴,来自巧手慧心——它既平凡,也与众不同。
发表日期:2025年05月23日
来源:汕头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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